夔州为什么改名为奉节（奉节县名由来）

奉节县，地处重庆市东部，东邻巫山，南接湖北恩施、利川，西连云阳，北靠巫溪，春秋战国时，为巴子国所属夔子国之鱼邑，后被庸国武力掠走。当庸国被秦、楚、巴三国合而灭之后，鱼邑回到了巴国的怀抱。到了巴国被秦国灭亡之后，鱼邑归秦国；秦国统一中国之后，鱼邑成了中国之鱼邑。秦昭襄王三十年（公元前227年），秦国在此设鱼复县，由黔中郡管辖。因为早期的鱼邑存在于传说中，并且只有一个名称，故而，鱼复县被认为是奉节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建置。此后，多次演变，最后于唐贞观二十三年（649年）改称奉节县，从此没再改过。

奉节县在重庆市的位置

1917年的奉节城（[美]甘柏摄）奉节新城（段理摄）

奉节一名从何而来？可谓是众说纷纭，下面我们一一罗列，然后分析，最后做出选择。

一、因诸葛亮奉皇节度，取名奉节

这是目前流传最广的说法。1931年，故宫博物馆馆员吕式斌写下了《今县释名》一书，其中，他解释奉节时说：“唐改今名。蜀先主终，诸葛亮受遗诏于此，有武侯八阵图。县名盖旌武侯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故云奉节也”。“临大节而不可夺”出自《论语·泰伯》：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前人注释“大节者，安国家定社稷也，夺者，不可倾夺之也。”吕式斌认为，诸葛亮正是这样可以“托孤寄命”的君子，而且刘备与诸葛亮正是在白帝城的永安宫里完成了“托孤寄命”的生死之托，因此，把白帝城所在的地方命名为奉节是顺理成章的事。

尽管，此说头头是道，但是，奉节一词镶嵌在故事里，仍然觉得别扭。直至“奉皇节度”一词的出现，这个故事与奉节一词的融合度才提高了一些。“奉皇节度”来源于《三峡诗粹》一书：“夔州，今名奉节……贞观二十三年，取‘奉皇节度’字义，改称‘奉节’。”奉皇节度，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奉皇帝之命，代为管理蜀汉。

奉节古城之依斗门（异地重建，段理摄）

二、奉山南东道总管节制，取名奉节

说奉节县名由来的文章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诸葛亮的“奉皇节度”来源于“以其奉山南东道总管节制”一语。明朝人郭子璋写有《郡县释名》一书，他说：“奉节，唐名，以其奉山南东道总管节制也。”山南东道，唐朝一级行政区，治所设于襄州（今湖北襄阳），管辖今湖北长江以北、河南西南部及重庆东部的万州地区。此话虽然没有浩然之气贯穿其中，但让人觉得它更真实可信。奉节因诸葛亮而得名之说，没有早过民国的；“奉皇节度”一语没有早过1949年的，显然都是“后补”的说法，也就是后人替前人解释。

对于前人的这些解释，后人进行了辨析。不少学者认为，分山南东道和设置夔峡节度使的时间，在奉节改名之后，因此认为郭子章《郡县释名》上的解释不能成立。改名奉节在公元649年，而分山南道为山南东、西两道是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同样，唐高宗永徽(650～655年)以后，才有节度使，但仅只是官衔之名，尚无地域限制。至睿宗景云二年，即公元711年，才正式任命都督任河西节度使(一说景云元年为置节度使之始)。而夔州在肃宗至德二年(757年)，才设置夔峡节度使。怎会是因“奉山南东道总管府节制”或“奉皇节度”而命名的呢！至于“州官节存不忘信矣”之说，这是历代统治者对所有州官和其他官员的共同要求，为何独以此称“奉节”！故此说有望文附义之嫌，难以使人置信。

三、州废节存而不忘信，故名奉节

明朝人曹学佺在《蜀中广记》中说：“奉节县，春秋时鱼邑，汉晋鱼复县也。西魏易为鱼人，属信州。唐贞观中改今名。州废而节存不忘信矣。”“易为鱼人”是指奉节改名为“鱼”复、“人”复，一些人引用时擅自改为“易为人复”，这不可取。曹学佺说这话的意思是：“信州”之名虽然废止了，但“节”还在，并且还没有忘记“信”——信为儒家五常之一，备受推崇。曹学佺这也是信口美言几句而已。信州改名时并不知道会有奉节县出现。“唐武德二年（619年），因避皇外祖独孤信之讳，改名夔州，仍置夔州总管府。”而到了唐贞观二十三年（649年）才设置奉节县，这也隔了三十年呀！此说毛病多多，然而，还是常有人引此说为奉节县得名由来。

光绪《奉节县志》目录页

四、因许由添油，奉公守节而取名奉节

传说一直都是地名文化中最耀眼的一章，可以说，没有传说的地名是不美丽的。奉节地名有传说，并且，这个故事有N个版本，堪称一奇。

传说，奉节县还叫人复县的时候，一个叫许由的人来此做县令。此人贪得无厌，搜刮民脂民膏不说，还悄悄地干着挖坟掘墓的勾当。一次，他听说刘备的甘夫人就埋葬在县衙的花园底下，于是，就叫手下人去挖，见着墓穴之后，他亲自带队、拎着油灯钻了进去，走着走着，他惊奇地发现墓穴里竟然点着长明灯，再走，他看到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许由许由，无冤无仇，私掘我墓，给我上油。”许由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连忙将自己灯盏里的油，倒进了长明灯的油缸里。从此以后，许由不敢再贪，并且还老老实实为百姓办事，到了他卸任的时候，百姓送给了他一块“奉公守节”的牌匾，后来，人复县也因此更名为奉节县。

许由的故事，放在奉节，可谓天衣无缝，或者叫天造地设，但是，未必是真的。其实，这个故事是从外地引进的。许由，有人写作许优，这个故事全国好多个地方都在讲，最早的版本可能来自《达公配马氏古迹谱序》：“……后数十年，又有知府姓许，不容祭扫，将钟氏一族百般刁难，即欲挖去祖坟。挖开遂一油缸，有灯，又有碑文云：‘许优许优与尔无仇，数百年后与我添油。’知府见此，遂添油而复葬之。……”（《福建省少数民族古籍丛书·畲族卷• 家族谱牒（下）》）而后，这个故事四处流传，并根据各自的地域情况加以改编。

五、奉节是毕兹的音译，意为老虎

初见此说，我惊诧莫名，使用了这么久的地名，怎么会是少数民族语言呢？

此说认为，奉节由毕兹卡记音（汉译）、演化而来，意为虎。

关于奉节由毕兹演变而来的书页

不管奉节历史上曾经属于夔子国，或者是庸国，但都不能否认它与巴国、巴人，乃至巴人后裔民族土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奉节被巴文化熏陶是事实。正是因为奉节处在巴土文化圈中，所以有人就说了：奉节是毕兹的记音（汉译）。

土家族人，自称毕兹卡，在记音（汉译）的过程中，“卡”常被弱化，就成了“毕兹”，意思是老虎，毕兹卡演变出的地名，湖南境内有白抵城、白电滩、便溪岩、百节桐、北佳坪、平喜坝、白石脊山、柏子山、白雄山，河南境内有北雄县、平氏县，贵州境内有并渠县、必际县、毕节县，四川东北（包括今重庆）有奉节县、百节县、柏枝山等（《清江文化与现代文明》）。此说最早见于潘光旦的著作《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的巴人》一书中。潘光旦，著名的民族学家，清华大学教授，清华百年四大哲人之一，此书是他将土家族从其它民族中独立出来的鉴定书。在《永顺县民族文化系列丛书·田心桃和土家族》一书中，它甚至被编入《第三篇：确认土家为单一民族的相关文件及报告》中，因而，它的严肃性与学术性是不容置疑的。

潘光旦说：“再次说四川东部。由于平迟与毕节的名称，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川东巴人最大的另一中心地区，如：奉节县——唐代以前，县境已有奉节场的存在，当是汉人与巴人亦即与‘奉节’人最初交易的场所，像别处许多称‘场’的地方是和别的少数民族成分交易的场所一样。唐代，始据此改县名为奉节。”平迟是毕节一名的早期译音。奉节，由奉节场上升为奉节县，这绝对比说直接取名就叫奉节县要合理得多。

潘光旦的学说，后来被重庆学者引用，在《巴渝民俗风情》一书中，作者在重庆挖出了一批由毕兹演变而来的地名，如潼南的“柏梓”，合川的“百丈”，万州的“白竹”，奉节、梁平、南川的“柏枝”、开江的“百节”、黔江的“白馈”等等，这一路挖下来，真是让人震惊，历史地名中竟然藏着这么多“虎”。

说奉节源于毕兹，从来大家都只是说说，没人去比对——不比对，谁人会信服呢？

奉节与毕兹，重点是比对奉与毕的读音，上古音，在郑张尚芳的构拟中毕作*piɪt，奉作*bɨoŋ，差别还是比较大的，毕竟，二者同音的时代，已有一两千年的历史了，更何况还有记音（翻译）的误差。我尝试使用多种方法，希望能沟通毕与奉，目的是让一般读者能够感受到此说的合理性。最后，我用孳去比对奉节，并用汉语方言来读，出现了可能性。西周的《宗周钟》上有“南国孳，敢陷虐我土”之语，孳，多数学者都认为它就是后世的毕兹。是服的异体字，用服去查验读音，潮州话、苏州话、无锡话，读音近宏；奉，台湾话、闽南话、潮州话、无锡话读音近宏。潮州话,“服”标音为hog8,“奉”，标音为hong6，因此，毕与奉的读音曾经相同或近似是可能的。

兹与节，在广州话里读音都近似“鸡”，因此，它们也是可通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网络“语音字典·汉语方言发音字典”中听听毕与奉、兹与节的方言读音。方言是古音的遗存，在方言中能找到证据，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证明它们古音相同。

称某地为毕兹（卡），是土家族人图腾崇拜的反映。土家族是一个以白虎为图腾的民族，白虎，泛泛地说可以是老虎。他们的老祖宗叫廪君，是白虎的化身，《后汉书》说“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他们自称毕兹卡，字面是本地人，而深层含义却是“白虎子孙”。

关于奉节的命名原由我说完了，诸葛亮的“奉皇节度”固然好，忠于承诺，恪尽职守，肯定是后世子孙学习的榜样；然而，奉节为毕兹也不差，一座虎城，卧虎藏龙、虎跃龙腾、虎虎有生气，也是顶好的呀！奉节由鱼邑到虎城，这是历史的变迁，更是一座城由弱变强、由小变大、并跻身于中国名城的历史必然。

说了那么多，最后我的意见是：奉节是一座虎城，奉节二字由毕兹卡演变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