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多国缘何退出法语国家组织

【国际观察】

近日，非洲国家尼日尔、布基纳法索、马里相继发表声明，宣布退出法语国家组织。三国均为法语国家组织的创始成员国，曾是法国在非洲“最亲密的伙伴”。2020年以来，三国所在的非洲萨赫勒地区多国政局变化，对外关系深刻调整，与法国关系逐渐走向破裂。此次三国联合退出法国主导的这一国际组织是为了抗议外部干涉，与法国进行深度切割，加速推进“去殖民化”进程。此举或引发其他国家效仿，对法国在非洲的软实力构成严峻挑战。

抗议外部势力干涉内政

上述三国都曾是法国殖民地，独立后仍与法国保持密切的合作关系。2013年以来，三国所在的萨赫勒地区恐怖主义势力迅速上升，法国与该地区国家开展深度反恐合作，派兵超5000人介入地区安全事务，成为西方国家在萨赫勒安全事务的“话事人”，法国在非影响力达到冷战后新高度。

但随着2020年以来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相继发生军事政变，曾与法国亲密合作的领导人陆续下台。法国对三国军政权态度强硬，予以强烈谴责并切断援助、施加制裁。2023年7月，尼日尔发生政变后，法国甚至考虑支持地区组织对其进行军事干预，引发马里和布基纳法索的强烈反对。三国政府本就对法国主导的地区安全机制有所不满，谴责法国在非洲以反恐为名干涉内政，遂驱逐法国驻军和外交人员，与法国关系逼近断交边缘。

在此背景下，作为法国主导的政府间国际组织，法语国家组织对三国采取强硬态度。法语国家组织的前身是1970年3月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成立的“文化技术合作局”，尼日尔、马里和布基纳法索均在21个创始国之列。2005年该组织更名为“法语国家组织”。三国退出后，该组织仍有90个成员，是最大的基于单一语言的国际组织。在其50多年历史中，该组织的使命日趋多元，从单纯的促进语言文化交流转向涵盖“促进和平、民主与人权”、推动经济合作等。法语国家组织也被广泛视为法国软实力的重要依托和法国影响成员国内部事务的重要抓手。

2020年8月，马里政变后被该组织暂停成员国资格。尼日尔政变后，该组织要求释放被军方扣押的巴祖姆总统并“恢复宪法秩序”，这一行为被尼日尔军政府视为严重的“越权”行为。正因如此，三国才做出“退群”的决定。马里外交部明确表示，已经“无法继续停留在一个政策与其国家主权”相矛盾的组织之中。三国外长发表联合公报，谴责法语国家组织不仅“没有支持成员国实现其人民的正当目标”，还“出于地缘政治考虑实施有选择性的制裁，蔑视成员国主权”，已经沦为法国“遥控的政治工具”。

撼动法国在非软实力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非洲国家相继独立后，法国与前殖民地国家通过签订系列涵盖政治、经济、防务、文化等各领域的合作协议，延续了对非洲法语国家独特的影响力。法国在非驻军代表其在非洲的“硬实力”，1964至2014年，法国在非洲至少发起52次军事干预行动，也因此获得“非洲宪兵”称号。

而以法语为基础的法国文化则代表法国在非洲的“软实力”。法语目前仍是非洲21个国家的官方语言，在全球3亿多的法语使用者中，有超过60%的人口居住在非洲。法语为非洲法语国家与法国搭建了一个基于法国价值观和理念的“想象的共同体”，这是法国在非洲保持强大软实力的重要基础。非洲法语国家的学生以熟练掌握法语、赴法国高等院校深造为人生理想，这也是为何法国多年来在非洲国家海外留学目的地排名中持续霸榜的重要原因。法语还为法国与非洲在殖民体系解体后保持紧密合作提供极大便利，在法语通用的中部非洲、西非和北非地区，法国的投资规模、市场占有率都曾长期保持领先地位。

正因为“法语文化圈”的存在，法国在非洲长期拥有“软实力自信”。在部分法国政府官员和学者看来，法国自非洲撤军虽然削弱了法国干预非洲安全事务的能力，但一定程度上法国顺势甩掉非洲的“安全包袱”，可以将更多资源投入国内事务和更具战略性的全球性热点问题。法国还可借此与“新殖民主义”的负面形象彻底切割，依托语言文化的软实力深化法国与其他“更具发展潜力”的非洲国家的合作。

此次非洲三国退出法语国家组织将重创法国的“软实力自信”。除“退群”外，一些非洲法语国家还要求剥离本土政治文化生活中的法国印记，如摩洛哥将法语“降级”为工作语言；阿尔及利亚大力推行英语教育；尼日尔和马里将本国多个带有法国特色的地理标识进行本土化改造，如尼日尔将首都的“戴高乐大道”改为以本国独立战争领袖命名的“吉博·巴卡里大道”。非洲国家的上述举动旨在强化主权宣示，维护本国主权独立，反抗外部干涉。这将进一步强化非洲国家的文化自信与团结，并有可能激励其他国家效仿，这对法国在非洲的软实力体系构成极大的打击。

从驱逐法国驻军，到脱离法国主导的国际组织，非洲法语国家正在逐渐脱离以法国为中心的政治、经济和安全体系，拒绝法国作为地区秩序的主导者。短短几年内，法国后殖民时代在非构建的“硬实力”全面衰退，“软实力”体系也遭到严重挑战。法国只有主动重塑对非战略，改变对非合作模式，才有可能与一个更加独立和自信的非洲建立更加融洽的伙伴关系。

（作者：孙红，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