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萌萌：春分·妙笔“生色”

春分日，又一次伫立辛夷树下，静听风过簌簌如翻动书页，用心品读这一树妙笔书写的春色良辰。

春行至半，江南地气如酥，雨时烟水氤氲作青绿；晴时千花百卉灿云霞。阴历二月下旬，公历3月20日前后，是“昼夜均、寒暑平”的春分日，自此后半月余，是一岁之中人体感受最舒适的时节。

在古代，春分乃重要节日。《礼记》有记载：“祭日于坛。”清潘荣陛编撰的清代北京风土杂记《帝京岁时纪胜》载：“春分祭日，秋分祭月，乃国之大典，士民不得擅祀。”在民间，春分至清明间的农历三月初三为 “上巳”节，人们在这一日来到水边，进行沐浴祓禊、踏青游宴等活动。

如今生活节奏太快，无暇专门过春分节，但此季山河明媚、草长莺飞，春光正好，怎忍心轻易辜负，那便在忙乱中见缝插针地去户外走走，在赶路时提醒自己多抬头看看。

一日，恰逢沪上仲春常见的“过山车”天气，气温从正午的恍如盛夏速降到傍晚阴云欲雨的湿冷，正快步穿行于料峭之中，不经意间有馨香随风若有似无而来。循香侧目，见不远处河浜边新芽尚微的灰褐色杂林间、一抹抹月白粉紫明丽夺目，俊俏挺拔的姿态如王右军行书字帖中最顾盼神飞的用笔。顷刻间，犹如有人在渐暗的暮色中点亮了无数灯盏。这是几棵辛夷开花了。辛夷也就是俗称的紫玉兰，与白玉兰开花时的雍容浩瀚相比，辛夷植株低、花型小、花瓣更为纤细、别有一种内敛的文气。

辛夷这名字的来历，主要源自花的嫩芽。如李时珍所言：“夷者荑也，其苞初生如荑，而味辛也。”“辛夷”中“辛”指其味。“夷”是花蕾初生时的嫩芽“荑”。“荑”，荑草也。《说文解字注》解释：“茅之初生也”。古人常以辛夷来形容女子玉手，如《诗经·卫风·硕人》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早春时，辛夷花蕾裹着棕黄色厚绒毛如 “小毛猴”，但因形若毛笔笔尖，又生在枝头顶端，便得了“木笔”雅称。几场春雨滋养后，毛袄绽开裂隙，粉紫色花瓣探出头来，渐渐舒展成绢帛般柔亮的花朵，这便是白乐天诗中说的：“紫粉笔含尖火焰，红胭脂染小莲花”。

因辛夷花形婀娜、气味芬芳，自古便受到中国人的喜爱。屈原常以辛夷自喻，在《离骚》中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在《九章·涉江》云：“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这是以芳香的露申、辛夷死于草木交错的丛林来比拟自己品行高洁却遭受排挤。在《九歌·山鬼》中，他又写道：“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而《九歌·湘夫人》则曰：“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这二处的“辛夷车”“辛夷楣”表明，唯有与“桂”齐芳的“辛夷”才配得上高贵的女神。

历代文人吟咏辛夷之作无数，还专以“木兰”为词牌名。不久前读到曾作《小窗幽记》的明代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的一首清简可爱的五言绝句。那首《辛夷》曰：“春雨湿窗纱，辛夷弄影斜。曾窥江梦彩，笔笔忽生花。”想到如今居住的松江便是他的故乡，便遐思凝望着辛夷花瓣上的晶莹雨露时，就是跨越时空与其神交了。

在中国传统医药中，木兰科植物的干燥花蕾是一味名为“辛夷”的药材。辛夷性辛、温，入肺、胃经，具有祛风通窍的功效。此时节乍暖还寒、病毒与细菌也随着气候转暖愈发活跃，以辛夷入药外能祛除风寒邪气，内能升达肺胃清气，尤其是风寒感冒、鼻炎患者的春季保养佳品。辛夷作香料，有种木质香与花香交织的迷人气息，清新又深沉，古代许多香方中以辛夷配上其他香料来模拟清冷悠长的白梅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两件香囊中都有辛夷。

草木肌理蕴藏着生命能量最本初的密码，辛夷从《楚辞》《本草》开到如今，灼灼花影、幽幽芳馨慰藉着每个相遇相知者。春分日，又一次伫立辛夷树下，我静听风过簌簌如翻动书页，用心品读这一树妙笔书写的春色良辰。